村口的老槐树

　　把脊背弯成一枚锈蚀的问号

　　悬在风的豁口

　　风过时

　　它便抖——

　　枝桠忽如淬火的镰

　　劈开陈年的尘

　　劈开前路的雾

　　劈开名字里游弋的魂

　　树皮皲裂如碎陶

　　深缝里蜷着雷击的余温

　　虫蛀的密语

　　还有某双小手用铁钉刻下的歪斜乳名

　　正顺着木纹生长

　　长成掌心的茧

　　树干微倾

　　像半睁的老牛眼

　　望穿村路的褶皱

　　尘土起了又落

　　驮着归人的鞋印

　　或空篮的底

　　枝杈间悬着褪色的红

　　谁的祈愿已风化成丝

　　在叶隙数年轮

　　数到最老的那圈

　　突然停住——

　　树影匍匐如碑

　　年复一年

　　拓下云的迁徙

　　鸟的来去

　　和某个清晨

　　母亲唤我时

　　碎在青砖上的光

　　它越站越低

　　像在向大地鞠躬

　　根须却拧成钢绳

　　咬进更深的默

　　一寸寸往地心钻

　　钻透岩层的刹那

　　触到另一端的空

　　那里有人披发如草

　　蹲在幽暗里劈柴

　　把一生的结

　　一斧一斧

　　劈成屑

　　火光蹿起时

　　柴薪噼啪响

　　像替树吐出积压千年的问

　　旋即被烟卷走

　　半句未出

　　已咽成灰

　　树从不语

　　只把未答的问

　　一圈圈叠进年轮

　　像半句哽在骨缝的遗言

　　转着转着

　　转成风带不走的乡音

　　没人认得出

　　却在每个黄昏轻轻应答

　　当炊烟升起

　　有孩子赤脚跑过田埂

　　脚踝沾着露水

　　身后传来一声

　　极轻极旧的乳名——

　　像从地底浮上来

　　像从年轮里走失多年的声音

　　终于

　　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