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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变的起点
□高保民
发布日期:2025-01-10 07:13
来源:阳泉晚报

  大概和我出生在乡下有关,小时候,城市对于我来说,是十分遥远的存在。我的大脑里,城市就是一张什么内容都没有的白纸,和我基本不存在任何关系。回望走过的岁月,突然发现,城市在不知不觉中早已成为我们的命运共同体,已经很难从生活中被切割出来了。

  童年的发小里,有个玩伴叫史二,常常向我们炫耀说他姑姑在省城太原,他叔叔在内蒙古包头,都是全国有名的大城市。想去的话,先坐汽车到阳泉,然后再坐火车才行。而火车是什么样子?大家都没见过。后来又听说想去大城市还可以坐飞机,这更不可能了,这在我们一群乡下小孩子眼里是高不可攀的。飞机大家都见过,每天就在头顶上飞来飞去,看上去只有巴掌大一点,却可以坐很多人,飞机到底有多大,我们谁也想象不出来。当然,城市有多大,火车有多大,我们也想象不出来。

  阳泉是离我们村最近的城市,有80里路。1972年国家修207国道线,住在村里的工程队为我们打通了去阳泉的路。所有的小孩子都特别激动,这意味着我们就可以更方便地去城市看火车了。小孩子们眼巴巴地盼着,希望能尽快看到城市和火车的样子。

  我曾经多次问过奶奶,城市是什么样子,火车是什么样子,她说她也没去过大城市,她也没见过火车,她什么也不知道,因为不识字。但是我知道,她对我们越霄山周围的这十几二十个村子是十分熟悉的。也许是为了满足我的小心思,她一旦出门走亲戚办事,总喜欢带上我到处看看。

  奶奶是个裹了脚的传统老太太,基本上一辈子都待在太行群山的皱褶里,她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她侄女家,骑着毛驴送过一回亲。我的这位姑姑嫁到了离我村有40里山路的阳泉市郊区东南舁村。

  相较于史二,其实我更有条件先他一步认识城市、看见火车。虽然太原、包头这些城市离我们村很远,而阳泉市却不远,仅仅有80里路。我父亲那一辈连他共有13个兄弟姊妹,其中有5个人就在阳泉矿务局几个矿上工作,而阳泉矿务局与阳泉市又是连在一起的,一旦去了阳泉,城市是什么样子,火车是什么样子,自然就全知道了。只是,我的这些伯父、叔父,他们的子女和父母也全都生活在村里,都没去过市里,我只是他们的一个侄儿,基本上是不可能轮上我先去的。

  奶奶热衷于带着我在越霄山周围的十几个村子里走亲戚。起先,她那双小脚来回走十几里路没问题,后来她老了,拄上拐棍照样乐呵呵带上我去看她的妹妹、兄弟,还特别喜欢去她的干女儿家住几天,这样的好关系维持到奶奶和姑姑都去世。

  在越霄山周围,我发现这十几个村庄没一个比我家在的仙人村大。在那些小村庄的小孩子面前,我还是很自豪的,因为村子大,相对于他们,自我感觉我的见识要比他们多些。渐渐地,我便不满足于只在越霄山周围几个村子打转了。听大人们说,外面的城市比我住的村子还大,干啥的都有,便有些好奇:那么多人每天不种地,一年到头他们吃什么?对于外面的世界,所有的山里娃都充满了想要一探究竟的渴望。

  看到火车、认识城市已经是9岁时候的事了,那是父亲唯一一次带我出远门,我记忆深刻。

  那是1972年的冬天,父亲要去阳泉与他的几个哥哥协商给他们的五兄弟(也就是我的五叔)娶媳妇的事儿,于是就带上了我。

  那天,我们起得很早。虽然有些时髦的家庭已经在柜子上摆了座钟表报时间,但我家还没有。因为知道阳泉头趟班车的发车时间是5点40分,父亲是估摸着时间把我叫起来的。父亲估摸时间的能力很强,这得益于他在部队当过班长,回村后又长期担任生产队长领导社员劳动的经历。路上,我问父亲:“阳泉市大不大?”父亲说:“不大,在全国只能算个中小城市。”我就问:“有几十个仙人村大吧?”“比几十个大!”“100个呢?”“比100个也大!到底有多大?我也说不准!”“咱村可是1500口人的大村子呢,比100个仙人村还大的城市,居然还不是大城市?那你以后去大城市,一定要带上我。”父亲笑着说:“好吧!”他摸摸我的头。

  我们边走边说,一口气走了13里路,等到了东会里村站点,发现已经有不少乘客,看来大家都担心误点误车,早早赶来等待着。

  公共汽车终于来了,我跟着父亲踏上了认识城市之旅,山和村庄缓慢向后移动,树木和行人快速向后移动,我的双眼紧紧盯着窗外,过了一山又一山,过了一村又一村。车,走走停停。人,上上下下。这也是我第一次坐公共汽车的经历。

  到了阳泉,父亲先领着我到天桥,扒在栏杆上看火车从脚下通过。眼前,一排排枕木越铺越远,长长的铁轨一直伸到看不见的地方。好在等了不长时间,火车就来了,一节一节车厢连成长长的一条龙在脚下“咣当咣当”走过,车厢里满载的煤平平整整的,都是统一的高度。听说一节车厢能装60吨煤,好家伙,我们村一辆大马车才能装1000斤货,也就是半吨,这得用多少辆马车才能拉完这一列车煤呀?我不敢往下想了。我问:“爹,这么多煤要往哪里拉呀?”父亲说:“是支援国家建设的,你的好几个伯父叔父都有功劳。”我兴致勃勃,还想去看火车站,父亲说没时间了,还得去矿上谈正事。见我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父亲说:“快走吧,等下次来了带你坐火车去远方,让你看更大的城市。”得到父亲的承诺,我心里高兴极了,我相信父亲是说话算数的人。

  本来,去矿上是可以坐公共汽车的,我不肯,执意要走着去,我想用自己的脚步丈量这座小城市。父亲拗不过我,就这样,我们沿着桃河一路西行。当时的桃河两岸楼房还很少,也没有很高的建筑,不是现在到处都是二三十层高的建筑。矿区在我眼里就是很多村子一个挨一个连在一起。这里的马路要比村里的街道宽,路旁只有少数房屋建得比较好,像个城市的样子。大多数高低错落数不清的房子与乡下的建筑并无多大区别,人多些,来来往往,但没有父亲说得那么夸张。路上偶尔有汽车开过,也是尘土飞扬。走着走着,我就走不动了,只好同意父亲坐车的建议。父亲掏了两毛钱,我们坐上公交车,才最终到了一矿红岭湾伯父上班的地方。

  世事无常,没想到第二年春天,我的父亲就在一次生产劳动中不幸去世了,时年38岁。父亲带着他的承诺走了,从此我也就彻底断了去大城市的念想。

  再到阳泉时,我已经是成年人了。记得那是山西修通太旧高速路后没几年,阳泉市开始大规模整修桃河,我们盂县的单位也分到了筑坝的任务。我是山里出来的,了解石头的属性,开石头开得好,为加快进度创造了条件,赢得了同事们的称赞。现在的桃河,一河碧水,两岸绿荫,飞鸟掠波,十分漂亮,每一次站在桃河岸畔,当年的情景都会如电影回放,不由让我感慨万千。

  2005年石太客运专线阳泉北站在盂县城东北4公里处开工,2009年4月1日投入运营, 一条高速铁路把阳泉市与盂县城紧紧地联系到了一起,让盂县焕发出了勃勃生机。很长一段时间,一有空闲,我就喜欢与人结伴去北站看动车来来去去穿越太行山,这应该与小时候的向往有关。

  盂县城,这座小县城与我的关系似乎更紧密一些,因为在这个地方生活工作已近40年了,感情岂能不深!2022年县政府计划组建7个产业集团,召集了一些对地方文化有研究的人士给这7个集团公司起名字,我有幸受邀,想不到我建议的越霄交通集团公司和神泉投资集团公司这两个公司名字都被采纳了,后来在街上看到那两块牌子挂了出来,我的心情还是挺激动的。越霄山和神泉是盂县古十景中的名胜,至今被人津津乐道,希望这两家公司的生命力也一直昌盛。

  算起来,从爷爷一代以下,光我这一辈就有九人,组建了九个家庭,共四十余人生活工作在阳泉市或者是从阳泉走出去的,比如我的二伯父就是20世纪60年代从阳泉矿务局(今华阳集团)调到晋城矿务局搞建设的。可以说我们这个家族,是伴随着阳泉的发展壮大而枝繁叶茂的。

  我的下一代以及下下一代,包括所有侄儿男女,他们的脚印似乎走得更远。看看他们闯荡的地方:北京、上海、天津、重庆、杭州、郑州、太原等等,全是大城市。

  换一种思维,这些城市的繁荣,也包含了很多阳泉儿女的贡献。

  行走天下,家乡的城永远是不变的起点;品味人生,家乡的根永远最深最深!


(编辑:王宁 韩璐 责任编辑:白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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