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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街烟云
□韩利敏
发布日期:2024-07-30 06:20
来源:阳泉晚报

  大阳泉是一个古村,掩映在喧嚣闹市中,古村通幽,处于闹市而不喧。古村的周边已经和市区连成一片,入村则又是完全独立的空间,极大地保留了古村的旧影旧景。闹中取静是它的特点,有大隐隐于市的气质。

  以东阁为界,仅仅一街之隔,将城市和乡村完全区划出来。这个“街”,指大阳泉的主街,明清时就有,也叫“阳泉古街”。街外商贩的叫卖声、嬉闹声不绝于耳,钉鞋的、剪发的、卖药的、出来进去送快递的、嗑瓜子闲聊的、卖烧饼馒头的、摆地摊兜售时令蔬菜水果的、围在一起看打牌下棋的,都各自选择有利的位置,忙得不亦乐乎。街内,戛然而止,同样有店铺,却典雅古朴得厉害,恬淡幽静得厉害。街里的宁静不是因为没有人气,而恰恰是独属于大阳泉千年古街的特殊氛围。

  从东阁进街,总会有意外的惊喜和收获。东阁是明代建筑,下层为砖券拱洞,横跨在古街上。朝东的拱券上方,石刻匾额“观音阁”是明万历三十三年遗物。朝西的拱券上繁体行楷“莲台”是清道光十八年重修时刻。每逢农历初一、十五,能听到缥缈的诵经声,在阁上丝丝绕绕。从阁下拱券通过,仿佛今人穿越回古驿道,走旧时的古街,感受明清时期的市井烟云。

  最先跳入眼帘的是那株东槐,1330多年的历史。蓝天是它的背景,然后在这干净的背景上添了苍劲的枝杈和浓重的碧绿,像极了简洁而明快的山水画。老屋、古树、碧空,一图三景,有点马致远“小桥流水人家”的意蕴,只不同的是那个人为寻春而来。

  往往是一句“清晨,我放飞了一群白鸽”,或者是婉转悠扬的“小城故事”,就把人的思绪又拉回现代。啊呀,这是那家音响店的老板管秀良先生来了。他收集了全市顶级的音响,经常要过来放一放。那声音柔美,穿透力极强,竟然要越过几个街区,把人吸引过来。于是我被邀请坐在他家小店的摇椅上,品着一杯香茶,静静地听几段德德玛,或者哪位名家的经典歌曲。有时候也免不了随着节拍,轻轻哼唱几下。

  有几次,我路过,透过纱帘,看到隔壁烧饼铺子的郗家嫂子,没有忙着打烧饼、卖烧饼,而是在管先生的店里,手持麦克风,认真地唱着“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这时候的郗家嫂子脸上泛着红光,声音高亢,丝毫没有平时卖烧饼时的内敛和羞涩,更不管她那声音传播得远,让街外的人家听到跑调了没有,就是一副小儿女幸福快乐的模样。

  音响店的对面,新起了一方庭院,这里原来是一个杂乱的旧院子,里面堆满垃圾和杂物。我眼看着它被拆除清理,眼看着打地基,眼看着砌院墙,眼看着装门窗,然后有了今天典雅的样子。它似乎有点像前店后厂的样子,然而又不完全是。前店用来展示成品和待客,中央一个木制的大长桌,上放一把壶,几只杯子,散落着的书本,就构成了接待来客的场景。往往有茶客三三两两地坐着,聊着瓷器、砂器、陶艺的种种。或者手中搓揉着泥坯,摔摔打打,再用特制的工具抹平、修整,他们在体验传统的制陶工艺。

  这里的女主人古林子,是一个制陶的妙人,看博古架上的陶艺作品就知道。精致的小壶、茶盏,比丘尼坐像、十二生肖等等,个个栩栩如生、精致逼真。古林子穿中式的绣衣和百褶的裙子,说话软糯细语,两个酒窝若隐若现,轻轻荡漾着。客人们聊天,她却不停地忙碌,一双小脚在裙摆下转来转去。一会儿给大家抓瓜果、续茶水;一会儿穿过后院到里屋,看看正在制作陶艺的学生进度,指点一二;一会儿听到大家争论陶瓷上的问题,就插几句给大家答疑解惑;一会儿也和大家讲几件陶瓷发展史上的奇闻逸事。

  夏天,微风掠过,穿过前厅,送爽到后院的露天地带,则是绝好的围炉煮茶的好所在。矮矮的“十字”女儿墙仅有半米高,依墙种着翠竹,月台上是一门两窗的主屋,迎面照壁下是一株月季。月季显然被修整过,四周用细竹子固定,一层一层呈圆形盘旋,使绽放的花朵层层密密地繁华着。

  古林子本是广东省梅州市的客家女子,大学时就读山西大学。毕业后,怀着对陶瓷的喜爱和执着追求,她毅然选择留到山西,留到大阳泉这个古村,与陶瓷缠绵。

  一方庭院的左手边是如舟小院,小院子收拾得利索干净。木雕的博古架,增加了小院的雅致。主屋并排两间,都做展厅之用,经常举办书画展、摄影展、民间工艺展。左右配房墙体上挂着周盛魁老师拍摄的“百岁老人”摄影作品。形神各异的老人们满脸皱纹,有的端坐于木椅上、有的盘腿坐在热炕上、有的手持长烟袋、有的戴着老花镜低着头不知道侍弄着什么?但无论这些老人的姿态如何,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脸上安详的、略带笑意的表情。

  每年春节前,村民们集中在这里书写春联,大家挥写着,互相观赏评论着,然后在落笔处认真地署上自己的名字,年的意味也就在这方寸之间彰显出来了。农历正月十五,在古街上徜徉,大红的灯笼一长串,映照着木门上大红的对联,尽显行草楷隶篆的书法魅力。村民走街串巷,寻找着哪门哪户粘贴的对联,是自己写的,那自豪的神情无以言表。一年一年,书香的传承,也就这样一代一代地流传下来了。

  再往前走,过了老郗家的烧饼铺子,就是郗富祥家的私人宅邸。临街的过厅,摆设成接待客人的地方,东面靠墙是一张八仙桌,左右分置了太师椅,墙上是堂弟郗满祥先生写的横幅。那字是极舒畅潇洒的,因为郗满祥先生是享誉三晋的著名书法家。我第一次看到书法作品起笔首字就用到枯笔的,首笔的横还墨汁饱满,浓得要溢出来。第二笔的横竖即为枯笔加留白。第三笔提构重笔,马上下拉又是虚笔,和第二个字连起来。这样虚中有实,字断笔意却相连。虚虚实实,但整体的字并没有因此而漂浮,只感到笔锋犀利,老道却不失飘逸。有时候盯着那作品,反复看,就是看不透,他怎么就能将字写得那样潇洒自如?

  西面靠墙是长几,上面摆放着一对陈旧的、粉彩“仕女报春”平安瓶,几上右侧靠墙是圆形的木质多宝阁,琳琅满目地摆满各种工艺品。墙上是《毛主席去安源》的油画作品,一看就有些年头了。75岁的郗富祥坐在太师椅上,边欣赏他的宝贝,边拉着二胡。见我进来,他总要将二胡放到八仙桌上,认真地和我聊天,告诉我厅堂里摆放着的家具都是他亲手打造的。

  我坐在另一张太师椅上,心中有疑惑,手就不自觉地抚摸着光滑的、带有弧度的扶手,一种舒服的、细腻的感觉传递到手心。

  郗富祥家的斜对面是义学堂,有百年历史,原是“魁盛号”郗家的私塾,后成为大阳泉的小学,现在由闫伟经营,又名“一席书院”。义学堂有三处看点,一曰建筑艺术;二曰儒学文化;三曰古树风韵。

  义学堂的大门楼不同凡响,不宽却高深,典型的吞口门楼。顶部和两侧的房屋连成一体,门楼的双侧面,就是院内房屋的侧墙。这样既节约了空间,又不失威严。拾级而上的双开木门,左右各有两排十个金豆子,再上是莲花盘的金铜铺首。门楼的木雕装饰鲜艳夺目,图案繁复。额枋、挂落都施了彩绘,雀替是镂雕的龙纹和祥云纹。

  义学堂的墀头砖雕是一对麒麟,寓意麒麟送瑞。墀头雕刻是大阳泉古民居的观赏重点,它们不在盘头部分,而是重心下移,更方便观赏。这些雕刻图案丰富而充满智慧,有的是“梅兰竹菊”,表达了宅邸主人的高尚情操;有的是四季瓜果依附着枝叶蜿蜒,生活气息浓郁。有的是琴棋书画,以及“明八仙”“暗八仙”,表达了高雅的精神追求;有的如“飞龙在天”“凤穿牡丹”“海马流云”“事事如意”等图案,散落在魁盛号、景元堂、正元堂、松茂号、祥瑞堂等99座传统民居中,等着人们去发现,去探秘,去感受这丰富的文化遗产。

  院内正房的三眼窑洞,居中主窑有明柱厦檐,为单坡挑檐柱廊。屋脊分为三段,飞檐翻卷带脊兽,形成两个组合关系,两对鸱吻相对而立,尾鳍高扬卷起。由于视角不同,近看是四只鸱吻,远观则是两对牛角,极生动有趣。檐下斗拱镂雕精巧,下面是带彩画的额枋,明柱上有对联曰“忠恕孝悌,礼义廉耻”,反映了儒家文化的宗旨。书院主窑供奉孔子像及孟子、曾子等圣贤的牌位。东、西厢房及南侧大门东、西倒座房,共同组成“诗、书、礼、义”四间房,是学子们上课的地方,根据《论语》,它们分别命名为“德有邻”“志于道”“学而思”“思而邪”。前有喷泉涌动,后有古树庇护,坐在环境优雅的教舍,学生不欢喜是假的,不努力也是不可能的。从这个书院走出了平定州历史上第五位解元公杨大芳;考入英国哈菲尔德工业大学的魁盛号子弟郗三善,他是阳钢、太钢、首钢的设计者;获得美国旧金山硅谷的博士后梁安辉等众多优秀学子,他们带着大阳泉的文化底蕴走出娘子关,将中华文明的种子传播到世界各地。

  义学堂院内的古银杏树,2003年被誉为阳泉市十大古稀树王之“银杏王”,树龄逾500年,它始终是孩子们心中永久的记忆。这棵树叶片小巧,优雅宜人,那种淡雅秀丽的姿态,就像知识渊博的学者,满腹经纶却不张扬,学识渊博却低调内敛,周身散发出来的儒雅气质让人肃然起敬。银杏树最美的时候在秋季。树叶由浅黄色变成金黄色,风吹叶动,有的缤纷飘落,恰似轻歌曼舞的舞者,美艳了自己,惊艳了来客。进入冬季,银杏树枯萎发黄的叶片会全部凋落,铺满院子。闫伟专门不清理,就让它们铺陈在地上,留着让人们观赏,人走上去,就好像踩在厚实的金黄色地毯上。这种独具匠心的自然生态之美,可谓一席书院的独特魅力。

  广育祠是古街最中心位置的建筑,始建年代不祥,元至正五年修葺,配戏楼、晨钟暮鼓和西院。正门进入,主殿有戴冕执圭的古帝和凤冠霞帔的帝后并肩端坐于主,左右皆有仕女。主殿前廊楹联书:“帝求龙种民求子,社稷有继;神灵应验心应诚,天道无私”。道出了古往今来,祈求子嗣保平安是老百姓的普遍愿望,子孙繁延才有对未来的希望,人丁兴旺才有对生活的信心。

  一条古街,曾经走过元好问、傅山、张穆等文豪大儒,今天迎来古林子、闫伟、周盛魁、侯永明等一批文化名师,到底是什么吸引了他们?是精神的寄托、休憩的家园?还是洗涤心灵,至纯至静的皈依?我想,最终还是大阳泉古街千年不变的欣欣向荣的人间烟火和沉静的人文气息。这就是古街历经千年,依然留在人们心中的分量。

(编辑:王宁 韩璐 责任编辑:白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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